《中国环境报》：长沙农村环保自治模式调查（黄勇,李世东）

 

2007年3月8日，湖南省长沙市“新农村、新环保、新生活”农村环保三年行动(以下简称“三新行动”)正式启动。去年目标任务为农村畜禽养殖污染防治，今年为农村生活垃圾污染防治，2009年的目标任务则是农村环境基础设施建设。

由此，长沙市4个县(市)、107个乡镇、1120个村掀起了一场以农民自治为特色的农村“环保运动”，搞得红红火火，而农村环保面貌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一个个“生产发展、生活宽裕、乡风文明、村容整洁、管理民主”的社会主义新农村正在浮现。

记者近日来到这里，深入田间地头，同村支书和农民谈心交流，与环保部门深入探讨:环境保护对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究竟具有何种意义？究竟是什么改变了这里的农村面貌？在“三新行动”中逐步探索出来的农村环保自治的“金塘模式”在我国广大中西部农村地区是否具有适应性和可复制性？

镜头一:浏阳市葛家乡金塘村

主要人物:专家义工廖武林，熊姓村民，小学教师彭寰恒，养猪大户陈聪，村支书欧阳伟沙

核心故事:

以农村环保自治为特色的“金塘模式”创造了诸多第一:出台了全省第一个村级环保规划，成立了全省第一家农民环保学校，组建了全省第一个农民环保促进会，建成全省第一家农民生态居住小区。村民们由衷感慨:“以前是人影响环境，现在是环境影响人！”

1月10日下午3点，近20位村民聚集到了金塘村大塘小学的一间教室里，农民们习惯性地点上了香烟，有的眯着眼，有的翘着二郎腿，仔细听着长沙市环保产业站站长、高级工程师廖武林在台上讲话。

廖武林被农民们称为“环保雕刻师”，是葛家乡的环保专家义工。在金塘村“三新行动”启动时，他根据金塘村的实际情况，编制出了以“三分三改，三池三园”(即人杂、人畜、人禽分离“三分”，改厨、改卫、改地面“三改”，垃圾池、沼气池、污水处理池“三池”，家园、菜园、果园“三园”)为主要内容的全省第一个村级环保规划，将金塘村划分为养殖区、限制养殖区、生活居住区、绿化区等，从环境保护整体要求上进行布局规划。

在此次环保授课中，他就启动3个村民小组的生态居住区建设进行了动员，并以通俗的语言讲授了一些生态养殖、食品安全等方面的环保知识。台下村民们手里拿着他们未来生态居住区的规划图，频频点头。不时有几个好奇的孩子在教室门口探头探脑作鬼脸，被正在听课的奶奶大声轰了出去，课堂里一阵哄笑。

2007年6月28日，正是在这间普通的教室里，诞生了湖南省第一家农民环保学校。环保学校规定，每个月村民都要接受2次~3次环保知识培训。

在此前的6月1日，金塘村召开党员和村民代表大会，一致通过了《金塘村环境保护村规民约》，并选举成立了金塘村环保促进会，老支书余尚清成了首任环保促进会会长。这在湖南省也是第一例。

27岁的小彭刚从部队转业，觉得近几年家乡变化很大。通过观摩刚建成不久的湖南省第一家农民生态居住小区——金塘村祥吉畜禽养殖生态示范小区，他更加感受到环保给农村带来的实实在在的变化。

而44岁的熊姓村民感受更深。他参加过五六次环保学校的学习，知道了乱扔垃圾的危害，了解到什么是能回收的，什么是不能回收的。这使得他的观念和行为发生了变化:以前随便乱扔电池和垃圾，现在他不会那么做了。环境变好了，人觉得舒服。他说:“以前是人影响环境，现在是环境影响人！”

在大塘小学任教的彭寰恒家就位于祥吉畜禽养殖生态示范小区内。他家犹如一栋漂亮的乡间别墅，3层楼高，楼前庭院里种着竹子，围上了栏杆。楼左边的空地被开发为生态菜园，种上了白菜、菠菜、莴苣、葱等十几种蔬菜，完全满足日常所需。楼右边建有污水处理系统，他家所有的生活污水、雨水等都被收集处理净化。

彭寰恒家门口贴有一副对联，上联是“好政策好政府好干部国家兴盛”，下联是“新农村新环保新生活

生态文明”，横批“和谐社会”。这成了祥吉畜禽养殖生态示范小区的真实写照。

而整个生态示范小区，就是廖武林通过对每家每户仔细勘察规划，根据生态经济循环的理念，规划建设出花园、菜园、鸡－果园、鸡－鸭－鱼－果－菜种养生态循环经济园、百米边坡花果走廊、葡萄架等，公共区域干净整洁，绿树成荫，彻底告别了传统农村脏乱差的旧貌。

以前，养猪大户陈聪家旁边就是养猪场，人畜不分，苍蝇扑面而来，臭气熏天，卫生条件极差，根本住不了人。2007年3月，他家刚刚建好猪圈，到了9月份，根据统一规划要拆迁进行集中整治，他当时心里还老大不愿意，因为要受损失。但通过市环保局干部和村里耐心细致的工作，并补贴他一部分资金，他也想开了:“环境不好不但影响自己，还影响邻居健康。”

现在，陈聪养的200多头猪全部迁到了养殖污染集中整治区，记者在这里几乎闻不到什么臭味，要不是猪圈里传出猪的哼哼声，完全感觉不到这是一个养猪场。而他家原来用作养猪场的地方现在被改造为一个假山花园，有山有水的，再种上花草，很漂亮，同以前比简直有天壤之别。记者问他花点钱换来好环境值不值，他笑眯眯地说:“值！”

金塘村第一支书欧阳伟沙是长沙市公安局挂职干部，年纪轻轻当了村官，他最大的感受是:“见了秀才会说书，见了农民会说猪！”

金塘村是远近闻名的养殖村，全村1/3的人家从事生猪养殖业。2007年3月9日，欧阳伟沙到金塘村的当天晚上，住在了老支书余尚清家，前来反映养殖污染危害的村民络绎不绝。村民们说，养殖污染已经危害到村民健康，有一个组十几户人家，1年内有3个癌症患者病死，而且，征兵体检多年没有一个合格的，“只出猪不出人”。

他立即意识到，环境污染问题已经成为阻碍金塘经济社会发展的绊脚石，以养殖为主业的金塘村要增收致富，就必须走生态养殖之路，大力治理畜禽养殖污染，打造生态金塘。

欧阳伟沙深切感受到，农村环保问题已经成为影响农民生活质量的大问题；农民愿意环保，但没有技术和资金，“农村环保是干柴，需要政府点把火！”

长沙市环保部门开展的“三新行动”，恰好切合了金塘村的实际需要，也解决了长期困扰这里的养殖污染问题。“金塘模式”的名声由此叫响。

镜头二:长沙县黄龙新村

主要人物:村民陈大爷，邓姓人家，村支书王再德

核心故事:

“三新行动”带来实实在在的“六变”:污水变用水，臭气变沼气，垃圾变肥料，蚊蝇声变鸟蛙声，浓烟变青烟，灰尘变沃土。

记者来到长沙县黄龙新村采访时，正值放学时间，只见三三两两的小学生走在水泥路面上，完全不是传统印象中的农村。学校、幼儿园、敬老院、村民的楼房一应俱全，只有看到田地的时候才能意识到这里还是农村。

村边一块空地旁立着一个“三新行动”宣传栏，旁边是一个健身园，各种健身设施很齐全，跟城里的一模一样，村民悠闲地活动着。

今年72岁的村民陈大爷世代居住在长沙县黄龙新村。他对记者说:“以前这里周围环境很差，出门就是泥，人只要一站住，头顶的蚊子一抓就是一把，到处臭烘烘的。随便挖个坑就当厕所，现在家里有了冲水式厕所，有了化粪池，不臭了，环境也好了，住着舒心！”

据了解，黄龙新村经济实力较强，是湖南最早开始搞农村生活污水治理的村。2007年农民人均收入8800元，近几年来每年以1000元的速度递增，而全省农民人均收入仅为2000元～3000元。

在村妇女主任张波家，记者看到她家的厕所已经改为水冲式，厨房宽大，干净整洁。据她介绍，村里搞四池净化，对

生活、畜禽污水进行综合处理，每户补助1300元，村民自己出劳力。

记者又来到邓姓人家。户主今年60岁，同两个儿子过活。她说:“村里去年开始改水改厕，搞垃圾分类，有的用来沤肥，废纸箱、瓶子等回收卖钱。搞清洁环境工程后，村里垃圾少了，鸡粪少了，环境也变好了。”记者注意到她家里有村里统一配发的垃圾箱。

村支书王再德今年61岁，支书干了32年，是村里变化的见证人。他说:“搞好农村环保最重要的是要加强培训、示范，农民是最实在的，要办实事，让农民对环保的好处看得见、摸得着。”

他告诉记者，“三新行动”很有意义，确实是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的重要内容，符合十七大精神和建设两型社会的要求。村里搞的六好家园工程——清洁卫生好、清洁能源好、宅周环境好、旧房形象好、庭院生态好和实物收管好，同“三新行动”相结合，效果更好，一是增强了农民环保意识，什么样的环境造就什么样的人，环境可以造就人；二是提高了农民素质；三是促进了农民增收，比如搞庭院经济、垃圾回收利用等；四是美化了村容村貌。

“‘三新行动’之前，到处是脏乱差，蚊子、苍蝇、粪便、臭气随处可见，现在不同了，一个崭新的农村面貌出现，也改变了农民的陈规陋习。”

王再德最后用“六变”总结了村里的巨大变化:污水变用水，臭气变沼气，垃圾变肥料，蚊蝇声变鸟蛙声，浓烟变青烟，灰尘变沃土。

“这正是环保行动带来的实实在在的变化！”王再德说。

镜头三:望城县蓝塘寺村

主要人物:养殖户彭文波，村支书龙曙光

核心故事:

建立生态养殖循环链，搞环保有经济效益，农民都爱搞。

26岁的彭文波家里搞特种养殖，饲养了400多只绿壳鸡、野鸡，还有6亩鱼塘。环保部门帮助他建起了污水处理站和生态菜园。并建立了鸡－蚯蚓－鱼塘生态循环链:鸡粪进沼气池，养蚯蚓可用来喂鸡，粪便可以用来喂鱼，“反正没得剩！”彭少波说。

环境整洁了，也有了明显的经济效益。使用沼气1年可用节省燃费1000多元，吃蚯蚓也可用省下不少喂鸡和喂鱼的饲料钱。

望城县蓝塘寺村支书龙曙光说:“搞环保有经济效益，农民都爱搞！”村里大力发展本地特产道州鹅的生态养殖业，取得很好的生态和经济效益。

镜头四:农村环保自治模式

关键词:环保义工，“七个一”工程

核心故事:

推广“金塘模式”需要建立“党委领导、政府支持、部门引导、各级负责、社会联动、农民自治”的工作机制，以及推行一系列行之有效的制度和组织措施。

谈及“三新行动”，长沙市环保局局长黎建有太多的话要说。

黎建直言，农村环保是我国环保工作中的“冷点、盲点、短板、难点、重点”。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我国农村环境保护整体滞后于城市环保工作呢？他一口气列举了六大原因:

一是农村环保意识整体滞后，从党政官员，到各级部门，再到县、乡、村、组，环境保护意识整体滞后。这与中国几千年来形成的传统、落后的生产方式和生活模式密切相关，带有强大的惯性和思维定势，在某种程度上说是根深蒂固、厚积弥久、司空见惯、习以为常；

二是农村地域的分散性、广域性特征显著，人口分散，不易形成集中性的热点，看似整体污染，其实是个体污染，难以监管，法律、舆论、民众监督都不如城市；

三是农村经济基础相对薄弱，县乡财政经济实力以及农民经济水平都较低，要大量投钱搞环保，无论是公共财政还是个人都是捉襟见肘，导致农村普遍缺乏废水、废弃物等环境治理基础设施；

四是农村的环保技术、监管力量等同环保形势不相适应。农民面对环保问题不知从何入手，环保技术没有面向农村，而科研院所、环境监管的重点也没有放在农村；

五是农村环境保护差异性很大，由于农村各地生产条件、生活水平、经济发展程度、污染种类都不同，甚至只能因村、因组、因户、因业制宜，不能搞城市化的集中治理模式和市场化的运作，治理难度很大；

六是农村环保宣传教育与城市相比差别太大，严重滞后。

黎建说:“农村环保是中国环境保护最大的命题之一，也是环境保护需要加强的课题，更是需要不懈努力、艰苦探索、扎实工作的课题。”

那么，该如何破题？

黎建认为，农村环境保护需要推行以农民自治为主体的环境保护模式，“农民自治的环保模式要抓起来，关键有几个环节，一是抓农民环境保护的思想教育运动，这很重要；二是抓组织建设，得有人搞；三是抓示范建设，农民要看得见好，才能跟着干；四是抓措施建设，治理、规划很重要；五是抓制度建设，让农民建立制度自己干。”

记者在采访中感受到，要推广农村环保自治的“金塘模式”，就需要建立“党委领导、政府支持、部门引导、各级负责、社会联动、农民自治”的工作机制，以及推行一系列行之有效的制度和组织措施。

而环保义工制度和“七个一”工程是“三新行动”中颇具特色的做法和经验。

长沙环保职业技术学院环境科学技术研究所教授刘文英去年4月报名参选农村环保义工，成为宁乡华天村的专家义工。针对养殖污染，她设计了调查问卷，在华天村进行了深入调查，搞了一个环保规划，还开展了多次环保讲座，效果不错。参加义工活动半年多来，她最大的感受——“环保是对新农村建设的有力促进。”

而来自福建的白培勋是长沙环保职业技术学院工业环保与安全技术系大三学生，成为葛家乡的环保义工后，他多次利用周六、日时间，向村民讲解环保小知识、养殖污染危害、防治方法等，在去年“六·五”世界环境日期间，还表演了环保小品，受到农民欢迎。参加义工活动提高了自己的实践能力，了解了社会实际。

在“三新行动”中，长沙市环保局为确保行动不流于形式，专门从湖南大学、中南大学等院校和科研院所5000多名专家、大学生中招募了107名专家和1120名大学生，按每个乡(镇)配1名专家义工、每个村一个大学生义工落实到位，并配套全市123名环保干部系统作为指导员，负责组织协调和技术指导。

长沙市环保局宣教科的陈谱是地道的城市孩子，30多岁的人从没有那么深入到农村基层。通过“三新行动”，搞农村环保调查，吃住在农户，“一人包一户，治好才离开”，他对农村环境保护问题有了更加深刻而直接的认识，同时也锻炼了深入基层、扎扎实实的工作作风。他戏言:“农民家的狗都认识我了，见了我直摇尾巴！”

像陈谱这样深入农村第一线直接参与农村环境保护的环保干部还有很多，“三新行动”也成了一个锻炼环保队伍思想和工作作风、精神风貌的良好平台。

而“七个一”工程示范，即在每镇选择一个试点村，要求每村设立一个环保宣传栏，开展一次村内环保调查，编制一个村级环保规划，制定一个村民环保村规民约，组建一个农村环保促进会，成立一所环保学校，抓好一个畜禽养殖污染防治示范点，成为“三新行动”的突破口。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扎根于每一户农户、每一块土地，金塘村所探索的是中国尤其是中西部地区农村环保之路，其经验和做法是可复制、可克隆的。

黎建充满信心地说:“东部可以通过城市化消灭农村，但中西部地区不行，因此‘金塘模式’可以说是有中国特色的农村环保之路。现在已经看到了曙光。各级党委、政府感觉好，广大农民感觉好，社会各方感觉好。这是我们的希望、信心和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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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保自治带来农村巨变

黄勇

都说三湘大地是农民运动的发祥地。当年大革命时期，毛泽东在湖南开办农民运动讲习所，“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把全国农民运动推向了一个高潮。

而眼下，一场以农民自治为特色的农村“环保运动”正在这里红红火火地开展着。

长期以来，农村环保是我国环保工作中的“冷点、盲点、短板、难点、重点”。许多人并没有意识到，没有农村环保，我国环保工作就是单边推进，是不可能从根本上改变我国环境保护形势的。

道理很简单，我国是农业大国，农业人口占总人口的70％以上；农村区域面积占全国面积的比例也是压倒性的。农村和农民的环保搞不好，全国的环保也就好不起来。

农村是城市食品、饮用水等必需品的直接供应者和来源地。如果农村环境污染严重，那么城市食品安全、饮水安全也就无法得到保障，最终将会危及城市。因此，城乡环境保护必须统筹兼顾，不能顾此失彼，更不能厚此薄彼。

但现实是，由于意识、资金、技术、政策等方面的不足或是缺失，我国农村环境保护形势日益严峻，农村面源污染、垃圾污染、土壤污染等问题随着经济的快速发展日趋加剧，大有农村污染包围城市之势。农村环境保护同我国建设资源节约型、环境友好型社会的大趋势完全不相适应。

如何扎实推进农村环保工作，切实解决农村环境污染问题？湖南省长沙市开展的“三新行动”对此进行了有益探索，不禁让人眼前一亮。

扎根于每一户农户，每一块土地，在“三新行动”中摸索出来的农村环保自治“金塘模式”，使这里的农村面貌发生了巨变，让人们看到了中国尤其是中西部地区农村环保的希望。

农村环保好似一把干柴，政府需要点上一把火。在“金塘模式”中，我们可以看到，通过建立“党委领导、政府支持、部门引导、各级负责、社会联动、农民自治”的工作机制，以及推行一系列行之有效的制度和组织措施，比如实行环保义工制度，在农村搞“七个一”工程等，农民作为农村环保的主体，其积极性和主动性都被最大限度调动了起来，农村环境保护也就有了希望。

变化是实实在在的。在金塘村祥吉畜禽养殖生态示范小区，面对干净整洁的村容村貌和多年形成的陈规陋习的改变，村民们深有感触地说:“以前是人影响环境，现在是环境影响人！”

农村环保自治的“金塘模式”完全可以在我国广大中西部农村复制，值得大力推广。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但只要上路，我们离目标就会越近。

来源：《中国环境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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